2019年9月11日，湖南永州祁阳市羊角塘镇万福小学只有1名老师2名学生，教师陈社华在给学生上课。（视觉中国/图）
陈薇是江西省抚州市南城县某乡镇初中的一名英语老师。由于学校生源减少，她从2023年开始从负责两个班的英语教学转为只负责一个班，“要不然有的同事没课上了”。
目前，即使同时兼任音乐、心理和信息技术等多门课程，由于学校规模较小，陈薇每周的课时量依然少于代两个班英语课的时期，“现在每天最多两节课”。
但教学任务少并不意味着工作变得轻松。学校更多的行政事务落到她头上，再加上各类培训和会议，使得英语教学成为“分外之事”——需要挤时间来为学生讲解英语知识。她很怀念之前只负责两个班英语教学的时光。
在这种情况下，陈薇也考虑过转岗。眼下，她等来了一个机会——2025年3月10日，南城县发布通知，面向全县乡镇在编教师公开选调55人至24个县直单位的事业单位工作。
周林是南城县某乡镇中心小学的副校长。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全县共有超过140位老师报名，其中包括来自他们学校的近10位老师。在他看来，教师转岗是当地政府应对生源萎缩、教师富余所做出的及时调整，对年轻老师而言，也是不错的机会。
教育部基础教育司司长田祖荫于2024年1月指出，未来10年，国家基础教育学龄人口将出现明显峰谷变化，学前教育人口减少，义务教育人口先达峰后下降。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区域教育研究所所长安雪慧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从编制统筹使用和地方财政的角度来看，让教师参与选调这种做法有一定的灵活性和通融性。
选调
最初在微信群看到转岗通知时，陈薇很心动。然而，考虑到她中意的岗位竞争太过激烈，以及事业单位没有寒暑假等因素，她还是放弃了。
不过，她有不少朋友都报名参加了3月29日的笔试，“她们大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就算考不上，也想参与一下。当然，大家也会认真准备”。在笔试之前，她就了解到她们在背公文写作相关的题目和模板格式。
目前，面试已在4月12日举行，预计不久将公布选调结果。
陈薇介绍，此次报名参加选调考试的教师中，乡镇小学的语文、数学和英语学科教师占据了绝大多数。
南城县此次选调的55个岗位涉及南城县老干部服务中心、社会工作事务中心、县图书馆等24个县直单位的事业单位，既有管理岗，也有技术岗。
报考条件也很明确。除了工作能力、学历、在编在岗服务满五年外，整体向中青年老师倾斜，要求男性45周岁以下、女性40周岁以下。
考试分笔试和面试，笔试主要考公文写作，面试为结构化面试，按笔试40%、面试60%计算最终成绩确定入围人员，后续还有政审、公示、递补等流程。
周林介绍，当地很重视此次选调工作，每个学校的工作群都发了通知，微信朋友圈也有大量转发。
对于此次将乡镇老师选调至事业单位工作的原因，南城县教体局一位知情人士表示，部分事业单位存在人员缺口，而教育系统的老师，尤其是乡镇老师较多。
南城县教体局在2024年10月所发布的数据显示，全县有小学生23,070人，初中生14467人。如果按国家规定的初中师生比1:13.5、小学师生比1：19来推算，南城县需要1072名初中教师，1214名小学教师，二者相加为2286人。而南城县目前实际上共有初中和小学教师2771人，比理论需要的教师人数多了485人。
陈薇对当地生源的减少有直观感受。2022年，南城县中考生有6000多人，2023年减少了近1000人，这两年都只有4000多人。
周林所在小学目前一共有88名学生，且学生人数呈倒金字塔模型。六年级学生有23人，往下依次递减，一年级学生仅有八九人。即使是目前的生源规模，也是依靠校车接送的吸引力才得以维持。据他预估，到新学年，一年级仅能招到五六名学生。
从南城县的整体情况来看，该县的出生率由2019年的11.85‰，降至2022年的6.9‰，又在2023年降至6.25‰。2023年，全县的出生人口仅有1753人。
安雪慧解释，考虑到出生率的下降，目前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学龄人口都在减少。如果按照原有的师生比配备标准，就会出现老师富余的情况。此外，学龄人口也呈现由乡村往城镇流动的趋势，学生流动，但老师却无法流动，乡村学校更容易出现教师富余的情况。
南城县此次将乡镇富余老师选调至事业单位工作的做法，并不让像陈薇这样的老师感到意外。她了解到，与南城县相邻的资溪县在前两年就开始将在编教师选调至事业单位工作，而且他们当时不需要考试，只要双方协商即可。
结构性缺编
虽然南城县的教师总数富余，但依然结构性缺编。
周林所在学校有88名学生，学校编制内有96名老师。但由于大多数老师被借调至城区，目前实际在岗老师不足一半。虽然老师总数富余，但依然缺乏音体美的专任教师。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陈薇所在的学校。虽然学校语数英主科老师数量充足，但缺乏体育、音乐、信息技术、心理等科目的专任教师，因此，作为年轻老师的她还同时兼任音乐、心理、信息技术等多门课程。
因此，南城县也在报名通知中强调，实际在岗在校任教音乐、体育、美术、科学、物理、化学等紧缺学科的专任教师和市级以上学科带头人及骨干教师不能报考。
一位从事县域教育研究的学者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这一规定是为了保障既有教师队伍的稳定性，不至于对现有的教学管理产生冲击。
实际上，面对生源萎缩的现实，南城县此前也有意控制教师数量。陈薇了解到，当地已连续三四年未招聘中小学老师，只招聘小部分高中老师。而部分学生人数极少的乡村学校撤并后，其老师也被分流至县城周边新建的小学初中一体化学校。
根据江西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公开数据，全省招聘教师人数也在逐年递减。2020年共招聘20775人，到2025年仅招聘2146名，缩减近90%。
除了缩减招聘计划，当地也在调整师资结构。周林介绍，由于南城县初中教师编制不足，他们小学就有几位具备初中教资的同事在2024年9月去当地初中任教。
安雪慧表示，人们往往从师生配比的维度来探讨师资是否过剩，而从教育本身来看，老师永远不够，只是地方财政的约束使得教师的编制是有限的。
上述研究县域教育的学者也提及，将教师转至事业单位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也能降低地方财政压力。
可佐证的一个细节是，陈薇的工资虽然没有变化，但相关福利却肉眼可见地减少，“我们以前还有体检，但去年就没有了”。
报名通知强调，拟选调录用的人员，在调动后，工资结构按重新聘任的新岗位计算，工资从2025年7月1日起，由县财政按国家有关政策和标准统筹发放。
南城县人社局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此次教师选调是体制内编制内人员调动，类似于事业单位内部人员调岗，尽管教师岗位人员减少、事业岗位人员增加，但由于是县级财政统筹，整体财政支出在人员薪资方面无显著变化。“比如一位原月薪4000元的教师，调动到机关后，因岗位、职称变化，月薪可能变为3900元或4100元，整体上大部分人员薪资总额变动不大。”
各地探索
学龄人口的变化趋势目前已比较明晰。
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教育统计研究所所长马晓强在解读《教育强国建设规划纲要（2024 - 2035年）》时提及，受少子化影响，中国面临学龄人口排浪式冲击。学前教育学龄前儿童在2020年达到高峰，小学在2023年达到高峰，初中预计在2026年达到入学人数高峰，高中预计在2029年达到高峰，高等教育预计在2032年达到高峰。从2035年开始，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的学龄人口才会逐渐趋于平稳。
“与之相对应的是，小学教师会最先出现富余，初高中老师先短缺再富余。”安雪慧解释，教师编制有其特殊性，岗位一旦聘任，很难解聘。因此，地方需要组织教师培训，特别是小学教师，让他们满足转岗的能力与要求，从而提升教师学段转换和区域间教师统筹使用的能力。
此外，考虑到学龄人口由乡镇向城市流动的趋势，也有不少地方在探索让乡镇老师向城市流动。
江西各地已有不少实践。赣州市赣县区在2024年8月发布通知，为了化解农村小学师资富余而初中师资不足的矛盾，将部分农村小学老师转岗至农村中学任教；丰城市也在2024年4月从城乡小学共选调160名老师至城区初中任教；吉安市泰和县的3所公办高中在2024年7月下旬面向全市各中小学在编在岗教师选调59名高中教师。
在更大范围内，湖南省邵阳市教育局也在2025年3月发布通知，教育局的直属事业单位面向湖南省在编在岗教师选调29名教师；广东省英德市则在2025年2月从乡镇学校选调117名在编老师到市区任教。
安雪慧解释，有的地区曾经统筹使用编制，在老师编制缺乏时，当地的事业单位会先让出部分编制，优先满足教师的招聘。在目前教师富余的情况下，各地要因地制宜统筹使用各类事业单位的编制。“也要未雨绸缪，为老师提供更多培训。”
从师范生的培养端来看，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乔锦忠曾指出，为应对可能出现的师资过剩，未来应在稳定部属和省属师范大学招生计划的同时，逐步减少师专和高职高专的师范生招生，保持一定的师资规模和质量。
周林提及，此次报名选调的乡镇老师如果没有转岗成功，在2025年暑假还有转岗至城区学校的机会。“教育局会统一对教师结构进行配置，平衡城区和乡镇的供需关系。虽然此次转岗不能根本解决师资结构的问题，但目前只能一步一步来。”
（应受访者要求，周林和陈薇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魏翠翠 南方周末实习生 黄炜彤
责编 钱炜
